好书选读莫奈的睡莲

2022/6/27 来源:不详

莫奈的《睡莲》

(美)列奥·斯坦伯格著

我听说晚年的莫奈对其后期作品很不自信,曾有过将它们焚毁的念头。有人告诉我们:“莫奈晚期的油画不是很成功……那时,他一只眼晴的视力很差,但他在创作上却不能克服这种不足。”我们从他本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是:“我已经着手继续完成了一些不可能为而为的事情:清澈的有水草在底部摇曳的水。这看上去太妙了,但尝试着将它画下来却足以使人发疯。”

这些不可为而为的画作中有一幅(图1)刚刚被买进并被悬挂在现代艺术博物馆(theMuseumofModernArt)里。有时欣赏一两个小时真的很享受,因为看着它时你可以展开你丰富的想象力——先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去看,然后迅速回到垂直的角度看;沿着它那些平静的表面进行凝视,然后透过它们看进去,5英尺深。寻找不反光的水体和模糊的灌木,并在远处找一个光源,你可以得到一个上下颠倒的图像。如果你愿意的话,将脸贴近水面,你也可以得到你自己的映像,水平面两侧就会呈现出两个相同的面颊,你可以站在一片正在飘落的云彩上随之升起,或与睡莲的叶子一起在沉落水底的天空中飘浮着。而且,这可不是一场白日梦,没有一段不是真真切切的,因此,你要用探求的精神去观看和凝视。

图1

这幅油画大约80英寸宽,20英寸高——构成《睡连》(Nympheas或WaterLilie)系列作品中的一幅。它们花费了这个古稀面家七年的时间创作而成,由于克里孟梭(Clemeneeau)的坚持,其中最著名的几幅被装饰于协和广场(PlacedelaConcorde)后面橘园(theOrangerie)的两个大房间里。

莫奈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吉维尼(Giverny)家的莲池。年,他就决定按照这个主题着手创作巨大的装饰性组画。他定制了50个大油画框,并建立了一个新的工作室;当法国的年轻人还将注意力集中于德国的战壕时,莫奈的目光却透过他那双蒙胧的眼睛集中于莲池上,在精神气概(spiritualcourage)方面,语言只有物理上的相似物。

这些画面景象呈现出足够宽阔的湖面,而方向性却显得不够充分。其中故意悬浮着的那些能定位的物体,是我们的意识习惯用来作为测量校准空间的支持点(restingpoints)、标记,它们接近于人们对空间的直觉。只是现在,在相隔30年后,我们很乐意接受这些雾蒙蒙的、湿漉漉的、未加藻饰的含混风格的作品,并注意到晚年画风骤变(Ieap)的莫奈所创作的作品,风格更接近蒙德里安,而不是柯罗(Corot)。

在我看到巴黎的《睡莲》之前,我曾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研究他19世纪早期创作的、现收藏于大都会博物馆(TheMetropolitanMuseum)的画作《白杨树》(Poplars,图2)。四棵白杨树树干将画面分割成五部分,它们的上部是“真实的”树体,其余部分是它们的倒影,河岸被描绘成唯一的水平线,它使画面构图稳定并增添了景观趋势的合理性。但河岸是一条渐细的线,是支撑画面空间拓展的最后的告别线索,它是马萨乔(Masaccio)对艺术所作的贡献,以此方式,以前画作中的所有的主体部分就找到了落脚点,在它的重力作用下,你可以将其当作可靠的常量。对个人来说,这毕竟意味着基本上可以做到脚踏实地、万无一失,甚至在狂喜之余也知道这条底线的存在,而不至于发挥得离题太证,在莫奈的白杨树中,那条确定的底线是悬面未决的:它预示着一定的风险,它一半的价值是对水的幻觉。

图2

画家的大部分时间都迷恋于水中的倒影。晚年他似乎发现了这种迷恋的根源,也似乎承认了其寓意:那就是均衡地在现实与其虚假镜像之间分开两个笔对的等量物,就像罗夏墨渍测验(Rorsehachblo)的中间线:或多或少的真实事物的层次体系并不是由其有形程度决定的:所有那些事物都是真实的,它们完整地形成了经验的内容。

不单单是因为这幅画中包含了垂直的线条和水平的线条,我才提起蒙德里安的名字。他们之间画风关系密切,甚至远远超过线条交错所形成的网格空间中的多端变化。

这两个人画树的水平不相上下。正如每一个人所知道的,树垂直向上生长,树冠向四周伸展。蒙德里安画树的风格是控制树的纵向生长使其呈现于野外全景中。而在相似的目的下,莫奈却采取了相反的风格。他截去树冠,将树削得成近乎垂直的光杆,只在上面留下一些稀稀拉拉的新枝。他随心所欲地进行着这样的分离,并不符合我们的观念——因此,当我们隐约地看到一排树时,我们更确信它们是一组垂直的线条。这幅画还可以被看作是一幅地形描绘图;但是,从表现国家景色为题材的绘画作品的观点出发,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它颠倒过来看;只是它在构图上生动的平衡将会被削弱。因而,自然事物外观的挺拔只不过是我们人类心境的一种投射。这样,绘画形式就没来由地将原本属于所描绘物体的意味深长的规律性特征归属于自己了。

是什么促使莫奈倾心于明亮的湖水?在绘画效果上,使湖体水平面后退绝非是公开的恶作剧。我们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与画面相平行的那个平面里的一些垂直线的连续性。同样,他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的作品(干草堆》(laystacks)中那些浓郁的阴影好像消解了前面铺展开来的土地,再次展现了一个铅垂线(plumb-line)下降的镜像。但是,我怀疑他对缩短这些白杨树方面的考虑,要比这幅画在抽象方面的自作主张多一些。尽管存在着他是虚构的或公认的现实主义的说法,莫奈现在却因为那些分割而显得自然,在这些分割中一从所有的心灵停泊处被撕开这种现象变得相当怪异。这儿有一个超越那些有限形式范围的视觉对象,而且我们也开始领悟到了无垠的视域范围。至于这些光线将在什么时候或者什么地方停止扩展,画家却没有给出任何线索;对它们的自我繁殖也没有设置任何限制——因此,这种效果是无限的。

这使我回到了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新画作上。莫奈在他后花园的莲池旁发现了无穷的世界这就是之前我在谈精神气概(courage)时的意思。像塞尚一样,他开始怀疑他的新画作是否还有意义,是否还不至于被烧掉。他已试图以19世纪精妙的、文雅的短语来形容20世纪的画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产生的是无尽的、彻头彻尾的幻觉,产生的是没有地平线、没有岸线的波浪。”

因此,就像是在库斯托(Cousteau)的水下电影中一样,在《睡莲》图中,万有引力定律——它身上承载着人类思想的灿烂光芒——被取消了。唯一有方向的物体是水藻的花饰、叶子和耸立的芦苇。画面低处的中间位置,明亮的、倦怠的云彩按照形状和色调的不同,错落有致、高低不一,完全不在意任何制约物体的自由落体的一般规律。近处的杂草和灌木,以一种与我们空间体验全然不同的方式生长和舞动着。整个世界从人为的和概念化的各种衡量标准中摆脱出来。这些准则仍然是有用的,但它们在此不再主宰这个世界。因为这幅画是欣然的,而画中的世界又是有很强适应力的,能够满足我们希望的任何意思;因此,如果必须

实施这些标准的话,我们可以实施。

编者注:本文为(美)列奥·斯坦伯格著,沈语冰、刘凡、谷光曙译《另类准则》(年)中一篇论文。

编辑:zhutoume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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