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微文紫藤花开忆故人

曾有人说，

人间幸事莫过于花前月下一壶酒，

不问俗世苦乐，

不理悲伤春秋。

我以为，这种生活，姥爷做到了...

四月的暮春，街头拐角处廊亭上的紫藤，连枝连蔓，红尘妖娆，一开就是个春光乍泄的场面。风一吹，花瓣扑簌簌飞舞飘落，地上已是残花零落。

最早认识紫藤花，是在姥爷家的院子里。白居易有诗云：紫藤花下渐黄昏。每到紫藤花开，便到了绿肥红瘦的时节，一夜风吹雨寒，那些姹紫嫣红渐渐褪色，次第落进泥里。紫藤花开时节，揺响了一串串寂寞的风铃，送最后的春色归去。

上小学的时候，最爱去姥爷家，因为那里有一院子花。

经过一条流水潺潺的河，加上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走不远就到了。每次去那里，和小表哥说不几句话，就一个人去了隔一条胡同的姥爷家，小手紧贴东墙挤进门缝，把顶门的木棍拿开，就进入了花的世界。现在想来没能敲门，全是因为姥爷、姥姥年纪大、耳朵背的原因吧。

花团锦簇的世界里，记忆深处先是一条青石小径，满院繁花拥挤得只有一条可通堂屋的窄路，屋子里尽是繁体字的线装书，在桌上堆积如山。吃饭时老人会去前院，和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一起，三世同堂，其乐融融。

姥爷的小院不闻烟火气息，尽是馨人的花香和书。阳光洒落的时候，眼里的温暖明媚便是你的，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些百媚千红便是你的。

我不知道姥爷的年龄，记忆里的长辈都有一段固定的年纪，任凭岁月老去，总是那个样子。姥爷笑眯眯的，斑白的头发，硬朗的身板，高高的个头，笑着看他满院花花草草，从未见他生气。直到今天，我仍以为，年迈的姥姥满头青丝，是因为姥爷豁达与包容的缘故。

轻扣记忆的门，他们的生活也有不尽人意之处，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小舅许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但对姥爷而言，花开花谢，缘来缘去，生活从一天走到另一天，从一季走到另一季，轻柔的风，淡淡的香，迷人的夜，敲窗的雨，所有的心事都在按部就班。那些流水般的红尘俗事，从没听他提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随遇而安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见过母亲描鞋头花样的宣纸小本子，边角上是方方正正的蝇头小楷，一笔笔勾画清新脱俗，像如今电脑打印的。起初，以为母亲是用书裁边所订的，直到有一天母亲说起，那是姥爷用毛笔写的。

姥爷原是私塾先生，一笔小楷远近闻名，退休后深居简出，静守一院春秋，在每个季节的轮回里，等一窗春风暖，听一帘疏雨寒。在日升日落中，静候每一个如诗的晨曦，每一个如画的黄昏，细看红尘俗世，映着清冷的白月光。

我每次去看花，姥爷总以为我去看他，高兴得合不拢嘴，耐心地介绍每一种花的名字，我也爱上了那些花花草草。姥爷喜欢桂花的暗香浮动，还特意给父亲挑了一棵，哪知父亲转手送人，一树暖香就氤氲了别人的院子。

有一年春天，因为好奇，把渠边横生的不知名的枝条折下许多，插在装满沙土的小铁桶里，那些嫩枝竟然活了大半。养了半年多时，姥爷不知怎的知道了，说那都是嫁接桂花的木本，一天下午让舅舅给连桶带走了，想来这是给那个花园做的唯一贡献。姥爷慈爱地笑着，送我许多漂亮的花，有一棵不禁风雨的倒挂金钟，刚打了花苞，娇弱的花朵让人爱不释手，不到半年竟然夭折在我的窗前。

在姥爷那里，我知道了不少花的名字：百日红、桂花、绣球、美人蕉、凌霄花、睡莲，还有那些我早已忘了或是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的奇花异草。一年四季，花事不断，蜜蜂蝴蝶也成了这里的常客，院子里有个专接雨水的大缸，还有一半挖在地里的花棚。西南角里有一棵紫藤花，每当那里撑起一片紫色流瀑，就知道，又一季乱红飞尽花事了。

高二的暑假心血来潮，拿起毛笔涂鸦，每天写上几张送到姥爷那里去，然后看着画在上面的红圈得意洋洋。直到有一次，姥爷无意间说起：平常人能写个平头正脸就不错了，但有人连平头正脸也难达到。说得我脸红了，原来我写的字连平头正脸也算不上，从此再也提不起写字的兴致。再后来，到临沂上学去了，姥爷家去得少了。后来的时间里，姥姥、母亲先后离开人世，再后来，姥爷也离开人间，都没等到那一树紫藤花开。

风乍起时，吹皱一池清波，吹落满庭芳。

紫藤许是春季里最后的花开吧，那一处村后的泥墙小院，有谁留意无时不在的枝头凝翠，有谁记得一季季的花开嫣红，倾一场宿命的妩媚？还有谁在那里看尽烟暖云初收，落尽繁华小院幽？

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有些东西，却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熠熠生辉。如同年年岁岁绽放在最后的春光里的紫藤花，轻紫流瀑，如梦如幻，风里带着说不出的清香，迷离得如同一场梦。

来源：沂南县检察院